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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為所欲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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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出教室門,放學走後門。

我被李東九煩得避之不及,別說請吃飯,看到他,我拔腿得逃。

他被學校公務纏身,脫不開身找我,常常匆匆打了個照面,請我放學一定等他,我沒應他,理所當然隨他空等。

我不想聽見他問我有關於青子的任何事。

過一陣子,學校風氣變好,一切漸漸平靜,李東九終於空出時間找上了我。他放學在路上左右攔我,我雖低著頭看路,其實已認出了那雙洗得發白的鞋子。

他狠狠拍了一下我額頭,沒好氣道:“我做了他們眼裏的東廠廠公,你就不待見我了?一溜煙跑得比鯰魚還快。”

“我最近學習,哪裏是不待見你,等到初二成績兩極分化,就知道哭了,你下學期也初三了,忙著東廠的事,也別怠慢了學習。”我裝瘋賣傻得心應手。

他也裝模作樣,“你知道學習那就好,最近東廠外面得罪的人多,有些造反的刁民在路遠的地方欺負本校學生,路上不算安全,我送你回家。”

我盡量扯話,不給他其餘話語權。

“心情不好,有股氣漲著。”

他關心道:“什麽事啊?氣什麽都別氣壞了自己,身體重要。”

“我跟我同學吵架了。”

“吵什麽?廠公的妹子也敢得罪?不怕我捉拿他?”

我慢慢地講:“你都快失民心了,還這麽自信,我同學將魯迅先生罵得很慘,我氣不過,和他爭辯,越說越氣,他連先生的文都沒有看完,沒有仔細體會,就將先生說得體無完膚,你說,為什麽呀?”

“他當年罵的那種人已經借屍還魂了。”

我一個放松笑起來,他趁此氛圍隨口提道:“徐知青也喜歡魯迅嗎?”

我要他知難而退,“她?她花心著叻,更看得起外國文豪,什麽拜倫啊,莎士比亞啊,高爾基,雨果,列夫托爾斯泰都喜歡,將他們的名句倒背如流。”

卻忘了李東九也喜歡看書,他為青子說話,“這不叫花心,叫開拓眼界,我也喜歡這些文豪。”

我漫不經心一提,“噢,我姐夫也喜歡看書,常常寄書給青子,家裏那麽多,有一半都是姐夫送的,我也才知道。”

李東九卻不信,他兀自笑了,“你那張嘴,放羊的嘴。”

我繼續為他介紹,“我姐夫叫謝良旌,人家上了九八五大學,家裏條件又好,青子抓得可緊,一天到晚跑樓下去給人打電話,生怕自己地位被良旌大學裏的那些女生比過去了。”

李東九見我說得詳細,自欺欺人拍著我頭頂說:“編得有鼻子有眼的,你真應該有木偶那樣的鼻子,一說謊鼻子就變得長長的。”

我的巧舌如簧在掩耳盜鈴者身上確實沒用,他依然會問我關於青子的事,我一次次繞過去,他幹脆不問我了,愚蠢的找上八喜進行探聽。

八喜與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,能回答他任何好話和真話,算是見了鬼。

最後,也不知他是不是鬼迷心竅,寫了一封老掉牙的情書交給我,誠懇請我轉交給青子。我將情書退還給他,很鄭重地告訴他,喜歡誰都行,就是不能喜歡青子。

他不明白。

我也回答不上為什麽。不過我說了一個像樣的理由,徹底打斷他想要給青子遞情書一事。青子這人一旦知道你喜歡她,你們連朋友也做不成。

實際上,這話連我都不能辨別真假。

他不敢輕舉妄動了,在青子那處安安靜靜單相思,在我這處問得事無巨細,直到這一學期結束,迎來寒假,我終於能徹徹底底避開單相思的九哥了。

我更抱著希望想,過了一個寒假,他這閹人會忘掉青子,重新拾起廠公的霸氣,別再為兒女情長多愁善感,淒淒艾艾。

自上一回游戲廳與大堂哥碰見,我便隱隱知鐵定要倒點兒黴。

過年,鄉下裏兄弟姊妹好不容易一聚,等大人們走開了,二哥將我拉到門檻上坐下似要敘敘舊,而我早已忘了半年前的謊話連篇。他摸著剃得近乎成光頭的帥氣逼人的寸頭,嘴邊掛起標準微笑,張嘴便問:“聽說你到處跟人說我去世了?”

“我怎麽不知道我被刀捅死了?”

我一時大腦空白,連忙搜索久遠記憶,恍然想起為了結識李東九撒謊那事,我幹笑著打馬虎,“誰說的啊,我怎麽不知道。”

他又摸了摸反光的寸頭,“你別給我打馬虎眼啊,我和爺爺在你作文裏死了幾次了?現在升華到逢人就說我死了,西西,你未來殯儀館工作人員啊?你要不跟爺爺學一下跳大神,給我跳場薩滿舞祭祀一下?”

小時候爺爺最常跳大神逗我笑,這是堂哥們都沒有的殊榮。

大堂哥與我關系一向不和,他百分之百添油加醋說了。我舌燦蓮花的解釋,小堂哥也不信,最後沒折兒了我才反行其道而為之,“這不是跟你關系好嗎?大堂哥想去世我還不讓他去世呢,我要讓他在這世上痛苦的活著,永永遠遠,不死不滅。”

他往地上啐了一口,說反話,“別,誰跟你關系好誰倒黴,成為你嘴裏去世的人,真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。”

我訕訕,二哥也不是真氣我,他自小嫉妒當家的寵我,雖不像大堂哥那麽酸我,對我也是愛搭不理的。

我才對二哥抱有歉意,他接下來和大堂哥幹得混賬事,叫我不是滋味兒。

我從一間屋外路過,從風吹起的門簾縫隙裏瞥見了不該看的事。

二哥幹巴巴站在一旁,大堂哥蠻力將青子按到了床上去,他把比豬頭還大的麻子臉湊過去,猥瑣道:“今年長那麽高,我們檢查檢查你是不是姑娘。”

他的厚嘴撅起想親青子。

青子反抗不過來,那張氣得通紅的臉左右極力地偏,她掙脫之後也沒去攻擊他們,急慌慌地跑出來,必然在門口撞見了我。

她擡眼看了看人,兩只眼睛紅紅的,含著點點晶瑩,有些充血。

我目視前方說,不要臉。

青子的眼淚忽一下落下來了,她馬上離開我的視線,跑得像是有惡徒在身後猛攆她一樣,還險些被自己另只腳絆倒了,她踉踉蹌蹌扶一把墻,跑得更快,更遠了。

我土匪頭子似的一腳踹開老木門,不陰不陽直直地盯住兩位堂哥。

二哥撇清說,不關他的事。

大堂哥鼻孔朝天地瞥了瞥我,他吹著口哨撞我肩膀一下,掀開門簾便若無其事跨門而出。

我撿了幾塊石頭放在身後,不急不緩跟上去,平靜地問:“你剛剛做什麽了?”

大堂哥腳步頓住須臾,他懶得回頭,將手插在褲兜裏繼續大步朝前,斜了頭吊兒郎當說:“沒有你的事,大人的事,你小屁孩管不著。”

我逐漸加快腳步,最後沖上去用手裏的石頭狠狠砸他的後腦勺,他頓時抱頭慫大叫,色厲內荏地咒罵,也捏起拳來要打我。

我後退躲避,眼疾手快拿起墻邊的釘耙與他對抗。我胡亂揮舞釘耙,不怕將他打死,他連連後腿,捂著滲血的頭,又急又氣地罵我是瘋婆子,全世界男生死絕了也不會有人喜歡我!

二哥見場面勸不住也拉不住,像一只畏畏縮縮的耗子拔腿跑了,跑去找大人來震懾我們。

等大人來了,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淒淒慘慘大哭,先一步誣賴大堂哥罵我是沒有娘的野孩子,我爸老實人活該,還是大娘私下說的。

他百口莫辯,也不好說自己欺負了青子。

大爹還算知道息事寧人,他不管堂哥的傷,不由分說開始揍一頓先,且罵道:“上次你就那麽說你同學,現在連你妹妹都說,你是不是人!你這個臭小子!”他並兇巴巴地吼護子的大娘,“你看你教的好兒子!平常就知道護他!還凈瞎說些什麽話?叫你們不要惹西西,說多少遍了!我娶了你這喜歡論人長短的婆娘也是倒黴!就知道嘴碎!你兒子被打活該!再不好好教教,早晚在外面被人打死!”

大娘一張嘴吵不過長輩和丈夫,扯著嗓子幹急叫。

在大人沒看見的時候,我稍微勾嘴挑釁而笑,看著對方有冤不能伸,有苦說不出,我還想將他往死裏整,便捂頭喊疼,暈了過去。

不止大堂哥傷著了,我也有點受傷,額頭也被他亂丟的石頭割破了一個口子,女孩子皮膚到底嫩,一個小口流得血比他還要多。實際上,我知道砸他後腦勺那一下更疼,我只是看著可怖了一些。

這下還能逃竄的大堂哥被罵得更狗血噴頭,所有人一齊指責他,罵他不讓妹妹,沒盡到大哥的責任;罵他嘴招,好的不學,學他母親常論人長短;罵他招惹誰不好,招惹連老太君都得讓著的小祖宗!

爺爺甚至撿起釘耙,氣得用棍頭大動作敲他的背,現場亂作一團,奶奶想主事第一次沒人聽她的。

連代娣也特別生氣,破天荒得理不饒人,估計她以為丈夫的尊嚴被小孩子學樣踐踏,才氣得慌。我絕不會以為她是為了我。

我險些演技失常笑出來,青子只靜靜地呆在我身邊,捏起袖角小心翼翼給我擦頭。

我被挪到屋裏躺下後,他們商議著喊一輛面包車送我去醫院,卻被爺爺阻止了。爺爺說,現在送去,血都結痂了!趕緊喊村裏那老大夫過來瞧瞧,先打盆溫水來,我來給西西擦擦血!

一番齊心協力的急救以後,爺爺嫌人多嘈雜影響我休息,將他們都趕出去了,也不聽大爹給我爹的賠不是。

活該我爸是老實人那句,殺傷力相當大。我大爹故意在爺爺面前放低姿態,博取原諒呢。我爹從來不多計較什麽,也陪了個不是,在他眼裏一家人和氣最重要。

只是爹出門前,我莫名感受到他定定看了我一眼。

沒暈多久,我虛弱睜了睜眼睛裝蘇醒,爺爺靠近悄悄問:“醒了?裝得忒像,比小時候像那麽回事。”

我們從前配合的時候多了,怕隔墻有耳,才警惕說話。我睚眥必報,記仇很,“哼,你剛剛打那個臭癩子,一點也不重,虛張聲勢而已,爺爺,你要重新給我報仇,他太討厭了。”

臭癩子是我對大堂哥的貶稱。

“好好好,以後慢慢收拾他。”爺爺怕我情緒激動,將血崩出來,先穩住了我。

可是我已沒有幼時那麽好哄,“你騙人,只知道答應。”

爺爺偏心也不是偏得沒度,他板臉訓我,“你以為大家心裏都不知道你那小伎倆?只有你大爹家先惹了人,心裏沒底,才不敢驗真假,不是有我這個老頭子在,他們誰讓你?別得理不饒人,氣都出了,就算過去了,下一次他再亂說話,我第一個罰他!”

“他...他...。”我氣得將額上的紗布扯掉,裹住被子以後便不言不語。

“他什麽呀他?”

我仍舊不語,爺爺好話說了半天,漸漸少了話,氣氛也寧靜了,他喉嚨裏含混似有異物,緩慢而沙啞道:“西西,爺爺最多還能活個幾十年,你每年暑假寒假都要回來一回,以後工作了大概就一年一回,這麽算...爺爺還能見你...手指頭都能數清的次數,下一回...,”他說到這兒有些停頓,上下移動著喉嚨,似乎極力想要將喉結上的異物吞下去,他穩著情緒道:“真到了下一回,爺爺還做西西的爺爺。”

我忽然什麽脾氣也沒了,也沒話要說,只安安靜靜等他重新給我包紮傷口,這時,門口突然進來了一個人影,我急急將要躺下,她出聲提醒,“是我,我媽喊我來看你。”

青子手裏提了一小袋藥,她走過來擱在床邊,慢慢拆開藥盒子,“她騎三輪車去鎮上的藥店裏買了消炎的藥回來,叫你內服。”

爺爺老臉和藹地接過那幾粒藥,“你媽怎麽不親自來,每回派你。”

她端起桌櫃上的半碗水,仔細交給爺爺,“我媽說,西西不喜歡看見她虛偽,說小孩子顯真誠,所以叫我。”

“真是有心了,西西還不明白,我們幾個老的大的都看在眼裏,你媽媽賢惠,我兒子這回有眼光的叻。”爺爺從不會講我不懂事,而是說孩子還沒能明白,就得教她明白。他曾說,人活著活著,自然也是會明白的。

青子稍稍低頭,笑容幹凈,有一些憨,有一些羞。“其實家裏,爺爺最明事理,最好了,看著偏,其實都盡量悄悄地端平一碗水。”

......

我見不來兩人互誇互捧,奪過碗利落吃了藥,冷臉翻一個身躺下了。既然有放心的人守著,爺爺便腳步略急出了門,我心裏明白他是要去看臭癩子。

等屋裏只剩下我二人,青子坐在床邊欲言又止,我我我...你你你...沒說出個所以然。我心粗氣浮,坐起來毒舌說:“還想不想要臉,既然不喜歡,為什麽不反抗,為什麽不打他們?”

青子一下攥緊了衣服,手背骨清晰分明,她憋許久也沒憋出一句話,我們大眼瞪小眼對視,她的眼眶漸漸微紅,待委屈到極點她終於振振有詞回應了我,“你什麽都不知道,我跟我媽在你們眼裏永遠是外人,我必須得忍,最要忍的就是你!哪裏像你這個小混蛋能為所欲為!”

我並非啞口無言,我只是不知該如何罵她,我為所欲為和大堂哥的為所欲為能一樣嗎??

靜有分鐘餘,我在一片清冷中說道:“我顧忌的不多,就算所有人不愛我,就算我爹把我扔了,我也不怕,我自己愛自己就行了,人活在這世上,犯得著讓自己不痛快嗎?大不了你們就是走啊,這麽死皮賴臉呆在我們家,就不要抱怨。”

“你根本不清楚我們的境地!你以為我跟我媽容易嗎?!”她嘴巴呼哧呼哧向空氣索要著什麽,氣氛這樣僵,她幹脆出去冷靜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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